文烽（化名）今年35岁，在西安的“一公里”心青年水站当送水工。这个水站里大都是像文烽这样的心智障碍青年（简称为心青年）。

水站开业快两年了，还没接到过客户的不满或投诉，相反，还大受好评。社区里的街坊邻居们发现：原来这些孩子跟以前想象的不一样。

这家位于西安莲湖区汉城北路的水站于2022年5月开业，是陕西慧灵心智障碍人士服务机构为心青年就业所开设的实体店。水站的员工由慧灵就业中心的就业辅导员和心青年组成。

一份看似简单的送水工作，会被就业辅导员细致地拆分成几个具体好记的步骤，确保每位心青年可以独立完成。

工作通常是这样开展的：

水站还有一个群进行事务沟通，为了确保安全，心青年出去送水时，都得跟就业辅导员报备。如果在送水过程中遇到了问题，也可以在群里寻求帮助。

水站的很多心青年会利用智能手机查找目的地和送水路线。就业辅导员和志愿者们也为他们购买、设计和制作了各类送水辅具。

就业辅导员赵志斌老师说：“对于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而言，搬运桶装水不算吃力，这份工作真正困难的部分是与客户沟通。”

水站有个男孩，最开始送水时，常常把水放在客户门口就逃也似地跑走。回来老师一问，“水票拿回来了吗？”他回去拿了票又马上跑了。

文烽是从水站开业时就在这里工作。刚开始送水时，他不懂变通，有次送水过去，客户不在，便一直站在门口等。

“这个客户离我们很近，结果他俩小时都没回来。我们也担心学员的安全问题，所以很着急。我跑过去找他，看他就站在那，我问他为什么不问我们怎么处理，他说问了你们，这门不还是关着吗？” 赵志斌啼笑皆非，但还是耐心教他算这笔“账”：“你如果一直在这里等着，别人今天送了5桶水，但你一桶水都没送出去。”在这些就业辅导员的指导下，文烽和小伙伴们都在不断进步。

但相比起具体工作上的不得当、效率低，更棘手的是他们的情绪管理问题。“他可能突然想起来一个不太好的经历和回忆，就会有一些喊叫哭闹的情况。或者别人说他不好，也会心里很委屈。孤独症的情绪很难处理，因为你搞不清楚缘由。”即便如此，努力让这些心青年找到合适的位置融入社会，仍然是非常有价值的事情。

赵志斌说，轻度的心青年独立送水完全没有问题，中度的孩子则视他当时的情绪状态而定。重度的心青年虽然独立送水比较困难，但是和别人搭伴帮忙，也是能够做到的。

文烽算是陕西慧灵和水站的双元老了。

小时候父母发现他的情况后，心有不甘，文烽爸爸想：“我和他妈妈都是大学生，生出来的孩子怎么也不至于这样吧？”

他将文烽送到普通幼儿园、小学读书，试图获得什么转机，但文烽在普通学校的经历并不愉快。“他上小学就跟不上，基本学不进去，在那其他小孩也会欺负他。有几次回来，他就抱着我哭。”文烽爸爸回忆道。

六年级后，文烽父母终于死心了，放弃了让孩子继续读初中的想法。文烽14岁时，父母将他送到了刚成立不久的陕西慧灵学习。陕西慧灵后来成立了就业中心，他又是第一批学员。文烽先后在就业中心的指导和安排下，从事过保洁和送水工作。

文烽爸爸告诉我们，他坐不住，手指不太灵活，机构那些画画、手工他都不太愿意干。后来做保洁虽然能完成，但还是不太喜欢。适应送水工作后，文烽却说自己很开心，爸爸猜想：“送水能一会儿去这，一会儿去那，他（状态）好一些。”

工作中的文烽

胜任这份送水工作，文烽自己也要克服不少困难。原本他十分胆怯，极力回避外界交流，哪怕是在家里，也都不愿意开窗。随着年龄渐长，加上在慧灵接受教育，文烽情况虽然有所好转，但在水站刚开业时，他仍然不敢向外跨出第一步。

“不过在水站他看到小伙伴每天都出门完成工作任务，他也会想‘那我也去试一下吧’。最开始是让他和别人搭伴一块去，等他送过几次后，胆子慢慢大些了，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去了。” 赵志斌说。

水站实行双休制，早上八点半上班，下午四五点就可以下班回家。根据文烽每个月的送水量，他现在每个月能获得300元左右的劳动报酬，这对他而言是一种直接的刺激与奖励。在陕西慧灵的另一个订单量较高的心青年水站，心青年可以获得600元左右的报酬。

尽管文烽父母不指望孩子靠这笔收入养活自己，但他仍觉得有意义。“他一直在家里会很烦躁的。有一个场所、一份工作让文烽一定程度地走出去，跟更多学员、老师和社会接触，去了解和掌握一些东西，多一些自己的感受。最重要的是，他开心。”

文烽现在35岁，文烽爸爸65岁了。他说：“我们根本不敢想闭眼的事情。这些孩子需要有人去带，做一点事。我希望社会能够给予他们更多支持和帮助，让他们未来的生活和养老能有所保障。”

在水站工作后，文烽的整体情况也在进步。赵志斌告诉我们：“他情绪控制比前几年好多了，也能听进去别人的话，现在他犯错误或情绪化的时候，我们处理起来比原来简单多了。”

在开设水站之前，陕西慧灵就业中心为心青年提供过一些别的工作。

最早在2008年左右，就业中心承接了一些小区、政府大楼和写字楼的保洁工作，后来又和洗车行合作，让心青年去当辅助洗车工。“当时，第一批到机构的孩子已经成年了，不再满足于在机构内部做个手工这些工作，但那时候社会很多人对他们是不接纳的，出去找工作很难。只能从这类工作开始。”

依托于外界提供的就业机会，始终存在不确定性，后来随着发展和条件成熟，陕西慧灵便开设了自己的便利店。“心青年水站”也是慧灵就业中心又一大尝试。赵老师说：“我们不希望心青年只有保洁一种工作可以选。

每一份看似简单的工作，需要就业辅导员准备五个阶段内容：拆分工序-岗位匹配-密集型辅导-日常督导-正式上岗。

其中，拆分工序需要满足工序好记、易理解、易操作三个原则，而密集型辅导是对心青年在短时间内进行工序的正强化，确保他们记得并能够执行。学员开始上手时，老师会在一旁去观察，如果发现他们理解有偏差，或有不太恰当的行为，会及时纠偏。

目前，心青年水站没有接到过客户的不满或者投诉，相反，还很受客户欢迎。“之前社会大众原来的意识还停留在他们傻笑、尖叫，看起来不太正常这样的印象里，现在他们看到心青年也可以穿着工作服，拉着拉杆车，给他们送水、交流，他们会很诧异。原来这些孩子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样，会有一种很大的反差感。”

赵志斌说，孤独症孩子相比其他人，专注力非常高，所以他们的工作完成的质量也很高。他提到此前他们在某小区做保洁工作：小区有160多个单元，没有电梯，这些心青年每天从七楼扫到一楼，一天要扫20多个单元，“一般保洁工人是不愿意去做的，但他们不怕苦，绝大多数业主包括小区的物业，都很认可我们学员的工作。”

无论是最早的保洁工作，还是现在的心青年水站，陕西慧灵一直想践行的都是“社区化服务模式”。

原本，水站所属社区与心青年并无太多连接，但渐渐地，“送水”好像成为一个渠道和中介，大家对彼此有了更多的认识和了解，情感与交集如水一般流动了起来。而在工作的过程中，心青年树立了良好的时间观念，语言表达能力和应变能力等都得到了极大程度地提升，一次又一次的送水让他们更加有自信地融入社会生活。

“我们本身就生活在社区当中，他们送水，通过自己的劳动和付出获得报酬，同时也满足社区居民的日常需求，这个过程中，会产生交流沟通，这是一个很和谐的过程。” 赵志斌说，客户经常会拿些小零食、水果给他们，社区如今也时常邀请他们去参加一些活动。

“希望我们大众对他们能再多一点耐心，多一点接纳和包容。你给他们一点点机会，他们其实可以给我们很大的惊喜。”